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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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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美术出版社曾经刊印过陈金言先生的《斗庐书画鉴赏录》,钓沉发微,创见迭出,既能拨开历史的尘埃让人领略古代书画与书画家们最为珍贵与闪光之处,又能让人与他共同泛舟在古代艺术长河之时,感到鉴赏者那充溢着酷爱的点点心血与聪慧而又仁厚的人文情怀。
他的鉴赏与收藏,正应了孔子的那段话: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家境贫寒,姊妹兄弟众多,作为兄长的他肩上必须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加之六七十年间风云变幻、运动不绝,珍贵文物屡遭厄运的同时,人心的重创更是非笔墨所能形容。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改变陈金言对于艺术的酷爱之心。虽然寂寞,还有无数的艰辛与挫折,可他不屈不悔,坚贞不移,与妻子刘秀芳几十年携手共艰危,收藏不辍、鉴赏不辍,从而成为众多古代书画与书画家们真正的知音、一个民间的当代大知音。这部鉴赏集前面,刊有他不到二百字的前言,内中有这样的话:“予幼嗜书画,苦无师承,初习《芥子园画传》、《中国名画集》等,后得吾师李既匋先生指授,明学书画之道,若得其真谛,须寻根求源,除饱览江山胜概,博览古人之墨迹,别无他径也。予地居僻乡,于古人之墨迹,流传绝少,况古物屡遭厄运,庶几绝迹。”一个“嗜”字,凸显他的“痴情”,而“流传绝少”、“庶几绝迹”,则曲折地映照着他近六十年间鉴赏与收藏的艰苦与困难。
那是文革的末期,他在出发青岛,在文物店被玻璃柜中的一个扉页所吸引,作者是王尔烈(电视剧《木鱼石的传说》故事的主人公),何许人?查各种史书均不见踪影。二去青岛,流连间还是不敢下手。终于在《进士题名录》里找到了他,辽阳人,还是嘉庆皇帝的老师,所传书迹极少,这才三上青岛,将这件珍品收留珍藏。还有张冠李戴者,也会在陈先生的悉心照料下还其本来面目,如他花3000元购下的嘉庆24年状元陈沅的一副书联。他第一眼看到这副联时,就为其书法的清丽潇洒而心动,“好书到手不问价”,果断买下,原款在上联,明明写着“陈希祖”三字,嘉庆时代的一位书家。深通印刻的陈金言先生,终于在下联发现了多方印刻,中有“臣沅”、“已卯对策第一”,证实作者为嘉庆24年状元的陈沅(这副联因是在大红对联纸上盖钤朱红印泥,极不明显,才在漫长的时日里被人将错就错)。
鉴别,仅仅是鉴赏的初级阶段,入骨入髓的赏析则能进入鉴赏的高级阶段,而能够以当下胸怀明了并容纳产生这些珍品的古时社会、与古人灵犀相通产生丝丝入扣的共鸣,则是最难得最高级的鉴赏。他评唐寅一幅“驴背行吟图”小画,“初师周臣,而胸中多数千卷书故雅俗迥异……无不臻妙”。这“胸中多数千卷书”,就是从孔子以来知识分子们可以与诸侯分庭抗礼的本钱与豪气,包含着多少自信与轻蔑。这种体现知识分子风骨的赏评,象点点火星一般,闪耀于全书之中。如评文徵明“双目竹石”扇面,专门提到“凡富贵人来求,多靳不与,尤不肯与王府”。评郑板桥“竹兰图”,既赞其“脱尽时习,秀劲绝伦”,又专门提及“及调县令,日事诗酒,因岁饥为民请赈,忤大吏,罢归。”试问,两百多年过去,现代的舞文弄墨者还有“忤大吏”的胆量吗?倒是“进步”成“媚大吏”。从这些细微处,我看到了陈先生的高大,因为他的笔墨里,有反省与批判。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他鉴赏眼光里的那份慈悲。
杨继盛的行书四言联,陈金言竟能脱开书法,专说“严嵩当权继盛劾其十大罪状,嵩恨之。继盛遂下狱,杖创甚酷,临弄赋诗,天下传诵”。“杖创甚酷”四字,说尽陈先生胸中的悲愤。当他评罢王蒙“松林岩壑图”艺术特色,却加一句“因胡惟庸事蒙牵连被捕,死于狱中”——似无意,却有意,无声的叹喟可以透纸。对于因与社会龃龉而精神失常进而入狱的徐渭,他更是抱以深切的同情,“后为张无汴营救出狱,晚年著书鬻画”,冷静的叙述下面,藏着一颗炽热的心。世冷心热,这个民族才有希望。
陈金言先生曾经专门为上个世纪初中国著名的漫画家马星驰写过一篇文章。马星驰也是我们济宁人,家境贫寒到常以黄泥汤代墨,在南京为富家作童仆,后去上海卖画为生——这位中国近代著名的漫画家,在他穷困的生涯里,却绝对不做金钱的奴隶,可以大气地拒绝美国报人以重金购买他作品的请求。面对清朝的残暴与腐败,画家的马星驰毅然投身国民革命,追随孙中山,不惜流亡海外十余年。国民政府取代清王朝之后,漫画家的马星驰仍然以画为武器,批判专制的“死灰复燃”;此后又积极参与五四运动,以犀利的漫画,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与北洋军阀的丑恶面目。可是这样一位有节操有影响的漫画家,却被时代冷漠地忘却了。陈金言先生不平于这种忘却,执笔为文。
对于当代的苦难,陈先生也不回避。赞许沈尹默,“书法晋唐,隽逸有致”,却不忘这位晚年几近失明的北大教授“晚年居上海,鬻书自给”。两百多年,弹指挥间,徐渭鬻画,沈尹默鬻书。
虽然央视“收藏天下”频道曾经对其做过专访,但是作为文物鉴赏收藏家的陈金言,其真正的价值还是没有被世人所知。这种悲悯的眼光,在鉴赏与收藏界,真可谓凤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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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先生曾经说过,他的画是“从苦难中养出来的”,并说“有了痛苦才有好艺术”。陈金言先生走过76年的人生旅途,回首间,虽然有泪水盈眶,苦难与坎坷,却早已化作从容与廓然。
为了生计辍学。为了喜爱的绘画而辞去束缚人的饭碗。为了生计与延续绘画之梦,小小年纪便在济宁的南门里为人画像赚钱。文革十年,他曾经有过三年流浪的日子……正如他诗中所言,“我为生计常乞米,砚堂终日卖丹青”。
多灾多难的陈金言毕竟有着两件莫大的幸运:一是童年时代有一个喜爱画画的大伯,虽早早离世却给嗜好书画的侄子留下了画谱画书画笔,从而开启了他的艺术之梦;二是刚届青年,他便遇到了一生陪伴的妻子、也是画家的刘秀芳女士。而刘秀芳女士的父亲,就是李苦禅先生的关门弟子、被尊为“鲁南四皓”之首的布衣画家刘月楼。陈金言知道,与岳父大人的苦难漂零的一生相比,他的委屈算不了什么。
难过了苦过了委屈过了,谨守着艺术创作给他带来生之快乐的陈金言,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在六十岁上被险恶的脑梗打倒。栽倒床前、人事不醒的最为危急的时候,是临危不乱的妻子从地上抱起他,手拍嘴唤,将丈夫从鬼门关上硬生生拽了回来。说起当时的情景,饮泣不止的陈先生告诉我:只觉得自己的魂儿已经从县前街游走到红星西路的党校门口,是她唤回了我。大病期间,陈先生有两年多的时间神志不清。是决断的妻子变卖部分二人最为心疼的收藏,买最好的药为丈夫治病。有6年的时间,刘秀芳女士每天三次为丈夫全身按摩,每一次都是四五十分钟。是如此实实在在的爱,给了丈夫第二次生命。走下病床,又是妻子第一个鼓励他重新拿起画笔,并第一个为他叫好。
他闯过了这场漫长而又凶险的大病,执笔四顾,却已站在一个新的人生高度之上。这是上苍的考验,又是上苍的馈赠,让他洞彻生死之后,更有了崭新的目标与力量。只有对于艺术的追求更加切近而又旷达,只有心上的那分情感更加朴素而又深长。“老夫病后开口笑,儿女捧砚索画来”,“十年痼疾成旧梦,幸留饭囊在人间”,“纵览人生忽笑起,老骥伏枥志千里”,新的笔墨里已经悄然萌生着新生的欣悦创造的激情与人生的暖意。
陈金言先生特别喜欢清代姚元之的那副隶书联,说可作座右铭:“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稳处坐向阔处行。”
我们期待着,也祝福他。
2014-8-12零点24分
作者:李木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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